随着经济的发展和现代化的要求，我国的城市正在经历一场爆炸式的发育进程。城市的大拆大建，不仅将老地标从地图中抹去，也带走了传统的人文记忆，造成了不少的社区裂痕，也隔断了城市文脉的传承。与此同时，老城区也面临日益陈旧和空心化严重的问题，渐渐丧失了发展的动力。

　　越来越多的市民提出文化保育的诉求，也希望实现城市更新，然而由于欠缺认识而意见分歧；城市管理者虽积极倡导发展，却缺乏专业技术的支持；媒体关注民生议题，然而探讨往往流于片面，难以持续而深入地进行研究。各方的利益诉求虽有不同，然而都希望能建立一种取长补短的机制，让各自的声音都能得到均衡的反映，从而推进城市文化的延续和发展。

　　一个叫做“城市整合设计”的新兴课程，也在这样的背景下呼之欲出。这是一个具有多专业背景的课程。多样化的城市空间，需要学科之间的交叉融合，也需要更多的人加入到公众参与的设计活动中来。去年，来自广州美术学院的老师钱缨、王峦、叶正华，策划了主题为“非广州·不痛快”的城市整合设计课程。通过让学生建立创意课程，试图重新打捞广州城市文脉的珍贵记忆，从中发掘生生不息的民间活力，激发广州的创意文化。

　　小设计展现“广州”

　　不久前，“非广州·不痛快”在广州美术学院的胡一川美术馆举行了毕业作品汇报展。走进展厅，文明门、高第街、大小马站……这些渐渐被人遗忘的老地名映入眼帘。本土原创的动漫形象“包包”，摇身一变，成为这些广州老地方的“形象大使”。绘有可爱卡通公仔的邮戳、坐垫、文化衫、搪瓷茶杯等俯拾即是。“潮物们”点缀着墙上的一幅幅规划图，那都是2009级环艺专业同学们改造广州城区的“宏图大计”。

　　指导老师钱缨向记者介绍，设置这个课程的目的，是让学生找出广州本地特色的“城市名片”，发现那些湮没在日常生活中的文脉记忆，通过年轻人的形象包装和创意产业，让社区中老房子的功能得以活化，借此延续当地的民间文化传统。

　　整个课程包括“城市空间创意”和“动漫周边产品创意工坊”两部分，分别任教于环境艺术设计专业的钱缨、视觉传达艺术设计专业的王峦和动漫艺术设计专业的叶正华，共同完成了一曲“三手联弹”。其中王峦曾参与2010年广州亚运会的视觉形象设计，而叶正华是“包包”的设计者之一，他们都有着丰富的设计经验。

　　在课题开始时，钱缨向学生提了3个问题：“广州是什么？广州什么地道？广州哪里有人情味？”经过分组讨论，6组同学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了富有厚重的历史感和繁华的商业气息的北京路，作为“广州”的中心点。周边的街区，瞬间成了他们尽情挥洒创意的“作战沙盘”。

　　经过现场调研取证，各组同学都为各自的街区分析出独特的文化元素，如建筑的材质和色彩、街道的人流量、街坊们的嗜好等等，还原这个街区的立体面貌。每个调研小组，都会为各自的街区设置一套统一风格的装修和指示系统，并为当地选取适合的商业形态进行再造。

　　北京路附近的大小马站曾是广州古书院群的所在，然而这里早已被破旧凌乱的民房侵蚀殆尽。“马站”小组试图重新捕捉散落在这一街区里的“书生气”，将书院群落活化为现代化的小书吧。他们以“活字印刷”作为设计元素，将一家家书吧打成一个个“活字粒”，不拘一格散落在休闲广场上，让读者们在闲庭信步中畅享阅读时光。

　　负责“改造”高第街的小组，则将高第街打造成了“潮广作一条街”。所谓“广作”，是旧时广州出产的木制家具代称。他们一方面重新擦亮传统“广作”的招牌，广彩、广绣、广雕等非遗技艺在此皆可找到一席之地；另一方面，他们也将高第街构思为引导潮流的创意手工基地，“潮人们”可以来到这里DIY自己心仪的模型、首饰和鞋包，时尚与传统对撞出不一样的创意体验。

　　钱缨表示，普通人没有什么机会去改变城市的整体面貌。然而，改变一个街区的外在视觉形象却显得相对容易，而且能立刻给人带来新鲜感。例如文德路小组只用一枚小小的印章，作为整条书画街的系统标识。无论游客去到洗手间、公交站、地铁站，都离不开这枚小印章的指引，而这枚印章也深深地印在游客的脑海里，化为文德路的一种文化形象了。

　　除了城市空间的创意包装外，这次课程还专门开发了一个动漫周边产品的“创意工坊”。“创意工坊”借用的动漫形象——小藏獒“包包”，是本土原创动画《你好，包包》的主角。叶正华介绍，“包包”的创意来自茶餐厅里的“菠萝包”，是一种广府地道的包点。在同学们的手里，穿越于不同街区的“包包”也彰显出不同的个性：在怀旧的文明门，“包包”现身于海魂衫、碎花裙和搪瓷茶杯上；在时尚的高第街，“包包”则在T恤里扮演包青天、雷锋、超人等角色；在书生气的文德路，“包包”化为一枚书画印章；而在市井文化浓郁的北京南，“包包”则开起了茶餐厅，从餐牌到蒸笼都成了“包包”的周边产品。

　　“每一条街道都是一个城市的缩影，包含着一些潜在的故事。我们先去寻找这些故事，然后再从故事当中去寻找信息点，再设想通过时尚的方式来将它宣传出来。”叶正华的视野并没有局限在一街一巷，他期望借此积累灵感和经验，将来能有机会为广州打造一个真正属于这座城市的动漫形象。

　　年轻创意激活传统文化

　　课程的策划构思发端于数年前，在一次偶然的机会，钱缨拜访到专门创作龙船的老艺人。出于对艺术的兴趣，她关注到这些民间手作的生存状况。然而，过了一段时间，钱缨渐渐发现，传统手作虽然具有艺术价值，却很难在现代社会投入使用。对此无论进行影像记录，或通过媒体活动进行宣传，都无法产生持久的影响力。

　　“单靠关注和保护是不够的。如果只有保护，而人们不来这个空间消费，没有留在这里的兴趣，这里不能积聚人气。”钱缨观察到，本地的传统文化过去都是掌握在本地精英的手中，通常是政府官员或民间的传统艺人。她认为，新的创意可以让传统活化，重新激发当地的生命力和人气。

　　“传统文化必须有年轻人的消费，才有继续存在的价值。如果年轻人都不再需要这种文化，它可以走进博物馆了。”钱缨发现，广州80后、90后的年轻人，能将本地的传统文化，打造得十分新鲜有趣。同时，他们会通过微博、微信这些资讯圈子将产品推广出去。这不但在同龄人中获得反响，也能抓住像她一样的这些“文艺中年”的注意。

　　“美院的年轻人很有想法和创意，代表了现在有想法和活力的一群。他们不在乎对与错，而且很愿意付诸实践，先做出来了再说。”为了让学生能在完成课题时，尽限度发挥自己的创意，团队从组建到运作都以小竞赛的方式进行，让组员自行发掘、提取和推广，点评也在小组之间进行，而尽可能减少指导老师的干预。钱缨认为，专业的设计师太习惯圈子里的思维，而学生们则往往能突破他们的盲点：“他们的想法虽然听起来让人瞠目结舌，但仔细想来却非常‘有前途’。”文德路小组的成员曾提议，在路上的每个公交站都安放一个正在“撒尿”的公仔，将墨汁如雨点般洒向路人。

　　然而，广美老师采用的这种教研模式，也并非能为所有人接受。有人对院校学生调研能力和成果的质量提出疑问，因为政府规划部门也有自己专业的调研机构。“一般的调研机构多数从事的是数理分析，他们讲究数字性和逻辑性。然而，一个好的设计既需要理性，也需要感性。”钱缨认为，年轻人的优势在于他们能提供有冲动、有感觉的东西，能够表达这个群体的真实想法。而老师的指导和院校平台的配合，在一定程度可以弥补学生的不足。

　　“年轻人没有那么多的‘文化包袱’，不会被沉甸甸的历史压倒。他们只想把事情做好，将产品卖出去。如果背负太多包袱，反而会一事无成。”钱缨笑言：“我们的‘使命’其实是很简单的。”

　　城市改造引发观念碰撞

　　近年来，随着改革开放的进程，全国不少城市都经历了一次快速的成长期。经济高速增长，人口急剧膨胀，导致城市的用地资源越来越紧张，而都市的现代化也使人们对生活质量的要求变得越来越高。在这样的条件下，不少城市都将“三旧”改造提上了议事日程。

　　从上个世纪80、90年代开始大拆大建的浪潮，席卷了全中国的大多数城市，这种简单粗暴的发展模式引起了广泛的批评。人们也渐渐发现，在这个拆和建的过程中，城市丧失了它本真的复杂性，而渐渐趋于同质。那些刹那间看起来显得亮丽非常的建筑群，过一段时间发现过时了。与此同时，许多市民的生活和传统的记忆也被渐渐抽空，从而在社区中淡出。

　　因此，在老房子、老街道保育意识被唤醒的同时，打造城市品牌的呼声也日益高涨。将旧的建筑和街区重新活化为“城市名片”，是不少城市典型的选择。例如，上海的新天地成为海派文化的品牌中心，而田子坊则更原汁原味地呈现了上海人的里弄生活。这也成了钱缨、王峦课程设计的蓝本之一。

　　“我们所做的老城区的视觉规划，其实也是打造一个城市的名片符号，类似于我们所说的品牌管理。”王峦表示：“新天地和田子坊值得借鉴之处，在于他们的改造都不是凭空设计的，都有着街区建筑和海派文化的基础，是从民生来、到民生中去。”

　　然而，这种街区的保育模式，也并非无可挑剔。广州大学建筑与城市规划学院教授汤国华质疑，现在不少类似的改造，都有主观臆断之嫌。设计方很多时候是按照自己的理解和使用目的，将所谓的西式风格强加于老建筑的外立面上。这违反了历史建筑的真实性，也完全改变了整个街区的风貌。

　　“街区保育和发展之间的关系是很复杂的，涉及到方方面面，并不是说刻意打造一条街区，能发展起来。”在汤国华看来，新天地的案例在上海能够走得通，但在广州则未必：上海的国际性地位比较高，商业氛围浓厚，历史建筑的基础和风貌也比较好，而广州则更为平民化，一些高端的消费未必合适。“社区的活化，要视乎它的对象、资源和历史背景，不是靠一两帮人、说一两句话能搞定的。”

　　汤国华也不同意生搬硬套地发展那些已经日渐式微的产业。他认为街区的业态分布应当随消费市场的走向而定。那么，由年轻人所主导的创意产业，能否成为街区活化的强心针？汤国华对此也不表示乐观：“动漫之类的创意产业，还是一种舶来文化。它能否在广州生根，目前还很难说。我认为，广州历史街区的活化，还是要寻找本土文化的根。”

　　钱缨也同样关注到汤国华所看见的问题。在她看来，不少所谓的“创意产业”，其实只是“三旧”改造的权宜之计。同时，这种改造往往以迁走当地居民为代价，这使得新的发展项目和原有文化纽带脱节，而他们售卖的产品也可能和这个地方没有半点关系。

　　针对汤国华提出的顾虑，钱缨认为，“创意产业”其实也并不是做什么都可以，它必须符合原有的街区现场。对街区进行文化形态普查，是改造前不可或缺的功课，然后才可将文化产品通过城市空间推广出来。例如，成都的宽窄巷子在保留了市井文化的同时，融入了艺术生态，并于近年成为到成都旅游的必经之处。它的成功之处在于，规划方在改造之前曾对当地的文化形态进行过梳理。

　　钱缨认为，在“城市包装”的理念上，国内仍然存有差距。然而，每个城市都开始各自的探索，这诚然是开了个好头：“这里面哪个是的答案，现在大家都还说不出，但毕竟是有了多种方向。”

　　院校设计尚待落地机制

　　尽管国内不少城市都开展了旧城改造的多种探索，然而在过去，这一系列的规划，多数都是先由政府提出意向和保护范围，再由文化公司主导开发。院校机构的参与和影响力，仍是相对薄弱。汤国华表示，过去在保育和活化方面，甚至院校自身也重视程度不足，只有一两个研究机构或课题组在关注这些事，而政府对院校作用的认识更是模糊。由于媒体的关注，这种情况才渐渐有些改观。

　　钱缨、王峦希望能通过这次“城市整合设计”课题，为政府部门在旧城改造的规划上，提供一些可以参考的观点。他们将课程的作品，向规划部门的有关人员进行演示。部门负责人参观展览之后，对同学的设想都感到非常欣喜和惊讶。他们发现，这些方案都具有很强的实际操作能力，其中有不少想法和规划部门的构思不谋而合。

　　“以惠福路食街为例，这是越秀区房管局策划的案例。我们的组员在调研之后发现了他们在设计上的疏漏。例如路上的石板街，虽然是广州文化的缩影，但穿高跟鞋的女生走在上面会感觉不太舒服。为此，同学们将石板街改造成一条窄窄的形象道，甚至将石板改造成立柱或墙体的外立面。这不仅没有弱化广州的形象，反而变得非常有现代感。”王峦向记者介绍。

　　在这次课程结束后，课题组还在积极与政府部门洽谈，期望能有机会让学生真正参与到一些城市改造计划中去，例如目前仍在改造中的大、小马站。钱缨表示，当前课题组需要更多的题目进行实践，并在实践的过程中进行调试，将调研成果无偿提供给政府参考。

　　谈到课题“落地”的阻力和局限性，钱缨也坦言，目前课题组所掌握的资源仍然很不足够。参与调研的学生完全出于自愿，而且经常还要倒贴，长此以往将难以为继。而纯商业的运作对学术性机构来说，并不太相宜。此外，他们对传统文化的整合形式，也曾被不少人误会为“走偏门”或“恶搞”，因而遭受压力。

　　“我们调研成果的实施途径还需要探索，我们上下游的合作对象还在寻找，这里并没有现成的途径。”在寻找到成熟的机制之前，钱缨和她的合作伙伴们还是选择“扬长避短”：“我们可以先从设计、而非城市规划的角度考虑。而我们的文化产品，也不一定与城市开发或改造有关。目前，不宜涉足太多我们不擅长的领域，反而丢掉了我们擅长的部分。”

　　对于未来，钱缨、王峦和叶正华还是表示乐观其成。在过去，三个专业已有十分充分的合作。下一步，除了广州老城区的改造实验之外，他们还正准备对粤剧文化进行梳理和包装，而为肇庆和从化市打造城市动漫形象的构想也渐渐浮出水面。

　　“我并不在乎现阶段的成果是否漂亮。”钱缨总结道：“我们现在像小孩子一样，慢慢长大，算做错了也没有关系。我们一步一步来，希望这个策划能在未来三五年持续发酵。”

　　■他山之石

　　上海新天地

　　上海新天地是一个具有上海历史文化风貌，中西融合的都市旅游景点，它的前身是上海近代建筑的标志之一——破旧的上海石库门居住区，有百年历史。改造工程于1999年初启动，2007年6月完成，总投资约1.5亿美元。

　　新天地整体规划以中共“一大”会址为界，分为南、北两块。南面以现代建筑为主，石库门旧建筑为辅，为本地和外地的消费者及游人提供了一个多元化的休闲娱乐场所。北面以保留石库门旧建筑为主，并结合了现代化的建筑、装潢和设备，是消费场所的汇聚之地。此外，开发商还在新天地旁边开辟了太平桥公园绿地和人工湖，绿地占地4.4万平方米。改造之后的新天地变成了一个集餐饮、购物、娱乐等功能于一身的国际化休闲、文化、娱乐中心。

　　成都宽窄巷子

　　“宽窄巷子”是成都市三大历史文化保护区之一，由宽巷子、窄巷子和井巷子三条平行排列的城市老式街道及其之间的四合院群落组成，是老成都“千年少城”城市格局和百年建筑格局的遗存，也是北方胡同文化和建筑风格在南方的“孤本”，全长约500米，有300多年的历史。改造工程于2003年开始动工改造，2008年6月改造完成。

　　修葺一新的宽窄巷子由45个清末民初风格的四合院落、兼具艺术与文化底蕴的花园洋楼、新建的宅院式精品酒店等建筑群落组成，共分为三个文化主题：宽巷子是“闲生活”区，是老成都生活方式的再现；窄巷子是“慢生活”区，是国际化的时尚中心；井巷子是“新生活”区，是成都夜晚热闹的酒吧区。

来源：南方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