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斌璐 1982年生于上海，文学博士，目前从事文化和文学批评。

    ·文化符码·   现代城市的基本风格之一是无数道路的交叉，造成歧路的无处不在，这也象征着现代人的存在境遇

    城市歧路的文化分析  张斌璐/文

    歧路是神秘的，谁知道在歧路将发生一些什么变化？战国时候的学者杨朱每次走在歧路口总是失声痛哭，因为这是个一旦举步便会谬以千里的所在，让人无所适从，茫然失措。歧路总暗示着一些变化的发生，这些变化偶尔是都市小资们的浪漫邂逅，但往往也是灾难的前奏。近日发生在上海的一起车祸，引起网民大量关注，而这场灾难同样因歧路而起。

    在这个十字路口，应当直行还是左拐？司机一个冲动的选择造成了难以弥补的悲剧。人们在新闻中看到了各种悲伤和愤怒，这是一场发生于歧路的灾难。观看的人们这才发现，这条看似平常的歧路，是道德歧路，也是命运歧路。没错，无为在歧路，儿女共沾巾，这一切确实令人心碎。

    博尔赫斯的小说《交叉小径的花园》中对歧路作出了哲学性的分析，他指出真正的歧路便是时间，“各种的时间，它们各自分开，又各自交叉”，形成了一个多种可能性并存的世界。人的生命在不同时间中展开、呈示、终结，这一切看上去是如此迷人。然而在诗人但丁那里，这种迷人转而成为了焦虑，“在人生的中途，我发现我已经迷失了正路，走进了一座幽暗的森林。”当然，在《神曲》里，但丁得到了维吉尔的带领，但是在茫茫人间，歧路依旧在众人的面前层出不穷。

    现代城市的基本风格之一是无数道路的交叉，造成歧路的无处不在。这既标志了现代人的生存方式，也象征着现代人的存在境遇。在繁华都市的路口忙碌交错的人群和车辆往往形成了一座城市的典型图景，宛如一座由无穷尽的歧路所营造出的巨大迷宫。在这些数量庞大的歧路之中，包蕴了历史上所有曾赋予歧路的价值和情感。

    然而这些价值和情感却被整体性地消弭在这座巨大迷宫中，关于这种反现代性的主题，从法国诗人波德莱尔，到德国社会学家西美尔、哲学家本雅明，以及其他一系列精致而悲观的思想者们，构建了一整套关于如何面对现代街道——现代歧路的思想谱系。艺术家柯布西埃一度高呼：“我们必须消灭大街！”道路的生机、活力被其自身所瓦解，街头匆忙的人群形成了一幅喧闹但又彼此陌生的景象。传统的解释学在现代生活中完全失效，位于歧路的陌生人之间似乎完全隔绝于各自的孤独空间里。

    灾难发生后，人们往往充满善意地盼望那里没有歧路。但歧路始终在那里，还越来越多，令人困惑难安。马克思的名言“一切坚固的东西都烟消云散了”解释了这一状况，有的人默默地等待现代维吉尔的降临，如同等待戈多那样，也有人哀伤地承认这一切早已烟消云散。在波兰导演基耶斯洛夫斯基的电影《机遇之歌》中，男主角在追赶火车时遭遇了各种不同的可能性，赶上火车或者没有赶上，生命中的一个细节的分歧使其面对了各种不同的命运。然而在影片中，这些不同时间维度中命运的结果却殊途同归，仿佛暗示了现代生活的基本悲剧。这场共同的悲剧像《圣经》中的原罪那样，铭刻成了人的生命印记。这些无数的歧路，究竟终通向哪里？是一场共同的拯救，还是一片彻底的虚无呢？

    现代生活是这样充满悖论，即使是一场日常的交通悲剧也足以窥见现代都市中的某些秘密。在歧路面前，人显得谨慎而卑微。尽管诸多的歧路总是暗示着有一条“正道”的存在，但是与其说人们欠缺的是选择的能力，不如说是欠缺选择的勇气。